“慌什么?”萧山令皱眉,“前两天不也来过几股杂牌?打回去就是。”
“不是!是——一个师团!还有……江上,战舰!好几艘!都顶着炮口过来了!”通讯员嘴唇发抖。
萧山令猛地一怔,脑子嗡地一空。
一个师团?战舰?这是要掀桌子了!
轰——!
一发炮弹砸进江面,刚扎好的竹筏瞬间炸成碎木渣,连人带桨飞上了天。
“狗日的!”萧山令眼睛红了,大吼,“都给我动起来!谁跟我去堵鬼子?其他人,立刻疏散百姓!快!”
“是!”所有人齐吼。
江上,一艘驱逐舰上,军官叼着烟,笑得像在看马戏:“石田,干得漂亮!继续打,打到没人敢动!”
“哈依!”炮手点头哈腰,满脸堆笑。
竹筏上中国士兵举着机枪还击,子弹打在钢板上“叮叮当当”,连个凹痕都留不下。
炮弹一颗接一颗砸下来。
血水染红半江。尸体漂得到处都是。
“咱们投降吧……”有人哭着跪下,“鬼子连船都打,咱们没活路了!”
“对啊,投降吧!”
“长官都跑了,我们拼啥?”
一名宪兵抄起步枪,冲过去一枪托砸在那人脸上:“你们还有脸说?萧司令还没走,你们就跪了?老子崩了你!”
“你长官跑了,我们为啥要替他们死?”那溃兵满脸是血,吼得撕心裂肺,“我只是想活着啊!我错在哪?!”
这话像火油泼进油罐,四周沉默,接着——
有人哭了。
有人放了枪。
有人缓缓跪下。
“石田,那边人多。”舰桥上的军官突然指着江岸人群,咧嘴一笑,“往那儿打,准能炸出一窝蚂蚱。”
“长官,那里……有老百姓!”
“八嘎!那是支那兵伪装的!他们挡了帝国的路!开炮!”
轰——!
炮弹落下,人群像被犁过的麦田,瞬间塌下去一片。
惨叫、哭喊、断肢……全淹在火光里。
另一边,萧山令带着残兵死守码头。
弹药早空了,士兵攥着刺刀,瞪着眼,等着最后的冲锋。
日军越逼越近,像潮水漫过堤坝。
他握着望远镜,手抖得厉害。
守不住了。
下关,完了。
想到还有几十万没过江的军民,他喉咙一哽,眼前发黑。
“司令,走吧!”罗友胜咬着牙,眼眶通红,“我留下断后!你过江!”
萧山令身子晃了一下,像想起什么,可那瞬间的软弱,像风里的烛火,一闪就灭了。
他家里有老娘,有老婆,有还没满月的儿子。
可身后,是整座城的魂。
再走一个司令,这仗就真没人敢打了。
“我不走。”他抬头,声音轻,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,“你走。”
“我不走!”
“你必须走。”萧山令扯下军帽,把怀里的信塞进他手里,“去找周卫国。告诉他——留得青山在,别死在这儿。他能带人突围,你去帮他。”
“司令……”
“再不走,连你也要烂在这儿了。”
萧山令笑了笑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“帮我……看看我娘。”
话没说完,他抓起一支上好刺刀的老步枪,冲了出去。
“弟兄们——死也死在江边!”
枪声炸响,如暴雨倾盆。
他身后的宪兵队,咬着牙,跟了上去。
弹片撕碎了军装,血喷得满天都是。
他没倒下。
一直冲到鬼子跟前,刺刀捅进最后一个兵的胸膛。
枪声停了。
他仰面倒下,眼睛还望着江对岸。
那里,火光正吞噬着黎明。
金陵,没失。
只是,再没人敢提这个名字了。
而他的名字,刻在了那场血里。临时指挥部窝在中华门和光华门中间一间快塌了的老房子,这地儿早被日本人炸成了渣,连堵完整的墙都难找。屋里到处是断梁碎瓦,风一吹,灰尘跟雪片似的往下掉。
周卫国的指挥位,就设在这堆废墟里头。
“旅座,各团的伤亡报上来了。”徐虎捧着一叠纸,踩着瓦片走过来,声音压得低低的。
周卫国接过来,瞄了一眼,手就攥紧了。
阵亡584人,伤员三百多。三千人的队伍,眨眼间砍掉三分之一,眼下还能站着的,连两千都凑不齐。
这里面,还夹着张灵甫带过来的三百多老兵。
可这两百多老骨头,打完这两夜,也剩不下几个了。
日本人是真的疯了,不把他们啃干净不罢休。
“知道了。”周卫国没抬头,嗓子眼像堵了块石头。
“阵亡的,就地埋了,留个记号。将来,咱们会回来接他们。”
“伤员,立刻送医,不能拖。”
“都安排好了,旅座!”徐虎赶紧应声。
周卫国点点头,刚想说点什么,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,喘得像条快断气的狗:
“旅座!罗友胜……回来了!”
“谁?”周卫国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罗友胜!宪兵那个罗友胜!”
周卫国眉心一跳。
这人不是被他派去下关了吗?当时说好,宪兵不归他管,他强留不住。这人撂下一句“我只听上头的”,就一溜烟跑了。
怎么现在又回来了?
门帘一掀,罗友胜站在门口,整个人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。
脸灰白,眼通红,嘴唇抖得说不出话。
周卫国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
罗友胜嗓子哑得不像人声:“下关……没了。”
他咽了口唾沫,眼眶一热,眼泪直接砸在地上:
“萧司令……战死了。临走前让我来找你,说……说您得留着命,接着打鬼子。”
这话,他一字没改,一字没漏,全喊出来了。
周卫国没动,可胸口像被铁锤砸了。
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司令官,拼着命托人来送最后一句话——不是要他死,是要他活,要他接着打。
“怎么没的?”他声音发冷。
“日军调了战舰,上万人强攻下关。我走的时候……江边全都是尸体,活人……都被拖出去砍了。”罗友胜声音越说越低,最后几近呜咽。
周卫国闭上眼。
东面,鬼子炮口对着他们;南面,城墙烧得只剩焦骨;北面是长江,几万伤兵,你怎么游过去?

